2014.10.08
Day37
晚上十點多的時候，我已經躺在床上有一陣子了，正被一場短暫的惡夢驚醒，而這時候忽然有個巨大的喇叭聲響從戶外傳來，聽起來是大街上某種節慶似的狂歡音樂，又像是選舉人在造勢的活動，總而言之聲音聽起來充滿歡樂的氣氛，如同一頭巨大的野獸正在鹿野苑大肆活動。這聲音一直從晚間十點多持續到十一點多，聲音之大我想整個鹿野苑應該真的都聽見了，可想而知這絕不是個睡覺的好時機，原本朦朦朧朧的睡意也瞬間被吵醒。
好不容易喇叭聲音消失在黑夜的虛空之中，屬於深夜的純粹寧靜姍姍來遲，我也短暫地進入了夢鄉。只是才剛踩到夢鄉的第一步，還未能窺見今晚的幽深夢境，我又再度被惱人的聲響吵醒。
是蚊子振翅的聲音，伴隨而來的是冷不防的身體某個位置的瞬間刺痛，刻意等牠們吸得正甘甜的時候出手，但揮手拍打在自己身上總是慢了一拍，沒過幾秒鐘那嗡嗡的聲音再度出現，像是在嘲諷一般。
我將原本晾在一旁的薄紗床單身體覆蓋起來，身體縮得緊緊的，把每個縫隙確實夾緊，深怕牠們又從哪個漏洞偷鑽進來。這個方法看似奏效，但沒多久聲音再次出現，我又多了幾個巴掌在自己身上，而且棉被蓋久了，不僅空氣流通不好使得呼吸不順暢，由於停電的關係吊扇無法運轉，窩在棉被裡也熱出汗來。整個晚上我就不停在跟這些蚊子搏鬥，要嘛蓋著被床單熱到無法入睡；要嘛踢開棉被賞中華寺的蚊子們一頓大餐。直到天都要矇矇亮了，蚊子才漸漸散去，最後終於精疲力盡不支睡去。隱約之中好像聽到了僧人們做早課的誦經聲。
那是五點多左右的時候了，原本打算早起來觀看一下他們做早課，但昨晚一夜沒睡好，不好不容易天光乍現飛蚊散去，於是多慵懶的在客房裡賴了床。七點多的時候我已經走在往瓦拉納西的路上，準備回去旅館把遺落的掉嘎背心拿回來。比起昨天一身家當全在身上，今天輕裝出發走起來輕鬆愜意多了，道路依然塵土飛揚，市集上照常人聲鼎沸，人們慣例性的重複著他們的日常生活。
天生方向感就不錯，回去的路上沒有太依賴地圖，憑著感覺和記憶穿過重重小巷重新回到河岸邊，到了河岸邊就相對簡單許多了。回到Puja民宿，老闆正在櫃台，看到我時有點意外，跟他說明來意之後我上了樓，背心還吊在天井中間，將背心收到包包裡後我下樓離開，應該不會再回來了吧。
昨天一整天沒有使用到網路，心裡有點耐不住性子，於是找到一間有WIFI的店，點了奶油和果醬的吐司各兩片，並配上很不適合早餐的百事可樂。就這樣一直在耗到中午，才又出發去昨天吃午餐的那間餐廳。今天的店內的客人比較多，又遇到了昨天坐隔壁桌的一個把妹男，昨天原本一個人的他看到有兩個同是西方金髮女生就湊過去搭訕了。好吧，我想我只是羨慕又忌妒，怪自己沒有那樣的勇氣和風流。
下午在店裡耗掉了不少的時間，把明信片給寫完之後滑滑手機，電視上正播著神鬼奇航三，雖然少了中文字幕，但由於劇情早就知道，聽聽英文倒也將就地看著。看著客人進進出出，只有我一直賴在店裡頭不走，雖然店家也沒有要趕人的樣子，但待了那麼久其實心裡頭還是有點不好意思，也許他們只是羞於開口趕人而已。
離開餐廳之後又在小巷子裡鑽阿鑽的，到了昨天來是沒有看的郵局，今天一看才發現原來是快遞只好作罷。回鹿野苑的路上，在路邊攤販買了一支冰淇淋，這裡的冰淇淋便宜到一天不吃個一兩隻會覺得對不起自己，何況天氣又是這般炎熱。
再次走進巷子裡，鑽來鑽去之後意外地走到了火葬祭壇的後方，沒發現到網友所說的垂死之家，只有看到不少木頭堆積，我故作鎮定不四處張望，不讓自己看起來像個好奇心旺盛的觀光客。路過路邊一家門口擺著飾品的店家，只是眼角不經意看到有個東西激起了內心一點微小的好奇，不小心眼神瞄了一下，這樣一個細微的動作竟然被坐在一旁的主人發現，只是開始向我詢問起來，大概是覺得我既然會想看就表示有興趣吧，真是可怕的觀察力！我只是眼角瞬間瞄了一眼，腳步甚至沒有停下來耶！
同樣又是十公里的路程，同樣穿過了平交道，越過了白色的橋，經過了同樣嘈雜髒亂的市集，一切極其自然的風景，而我只是這風景的片段影像，也許在那幾百人之中曾有人那樣投以好奇的眼光，在那眼光之中意為了某種在意，也都只是那短暫的一刻，過後，他的世界、我的世界，抑或者整個世界，仍舊踩著它的步伐不曾遲疑。
鹿野苑的主要道路基本上呈現一個三角形，從瓦拉那西過去的道路剛好連結到三角形的的一個頂點，路至此岔開二分。這一次改走往泰國寺的方向，路上發現了昨天沒注意到Chaukhandi Stupa，同樣是佛教的一個佛塔，估計是建於西元四到六世紀之間。底層有一層層方形的基座，像金字塔一班層層往上，而佛塔在頂端。比起鹿野苑園區裡的景觀，這裡相對保存的比較完整，比較沒有經過破壞，規模相對完整許多。
還沒走近，只見外頭有不少警察在道路兩旁待命，不知道是發生了什麼事。我走到門口，正要走進去的時候一個穿著軍裝的女軍人示意我不可以進去，揮揮手要我離開。其實原本就有心理準備可能進不了，我也識相地不再進入，只沿著柵欄往裡頭看，只見一大群穿著正式的人在裡頭參觀著，可能是什麼高官之類的吧我想。好在建築夠大，柵欄也只是有著分隔內外的功用，從外頭也可以一看整個佛塔的全貌，我邊走邊看，腳步並沒有停下來。
往前走沒多遠就是泰國寺，大門一進去就是一條長長的水池，不過裡頭並沒有水，只有幾個工人在乾掉的池子裡漆著油漆，其中一個打著赤膊的年輕工人看到我笑了一笑。水池的盡頭是一座三四層樓高的佛像，而寺廟則是位在另一邊，比起中華寺或日本寺要來的更簡樸一點。
一直到鹿野苑園區外頭仍舊是充滿了許多警力，但大家看起來一副悠悠哉哉的樣子，不曉得剛剛那裡頭的是什麼樣的人物，需要出動這麼多的維安人員，原本想要去問一下，但想想還是算了，大概他講了我也聽不懂吧。
為了尋找韓國寺，我從園區旁的那條小路進去，照著地圖上的指示一路找到園區後面的地方，在某間寺院外頭遇到幾個人力車車伕，其中一個比較年輕的車伕不小心和他對了一眼，他就開始纏上了我，我雖然一再拒絕，但他仍然不放棄，我一邊漫步走著尋找韓國寺，他也一直跟在我的後頭。為了擺脫他，我躲進旁邊一間比規模大一點的寺院，他沒有再跟進來。進來之前我一度猶豫該不該這樣貿然闖進人家修行的地方，那個車伕在我身後說了幾句聽不太清楚的英文，使我決定硬著頭皮進去看看。
大門進去之後一面牆，牆上有些一浮雕，但蠻特別的是上頭的四尊神明穿著類似中國古代戰袍，手上各持著樂器、寶劍、寶塔等，看起來像是頗像是台灣廟宇裡常見的道教四大天王。在這個佛教聖地怎麼反而會出現道教的神明呢？對於宗教沒有特別研究，純粹基於看到熟悉風格的神明而有所好感，我走向大殿，一名年輕的修行者正好出來，雙掌合十先向我行了個禮，攤開手臂示意我可以進去參觀，我也向他回了個禮，在門外脫下鞋子躡著腳進去。裡頭仍舊看不太出來是佛教還是道教的寺院，剛剛那名修行者身材偏瘦，頭上已替度，是個標準的東方人面孔。出來之後走到回到大門口，門邊有餐廳和販賣部。
出去之後我已經放棄尋找韓國寺，它被標示在一個沒有路可以到達的地方，放眼望去也沒有類似寺院的存在。才剛從大門出來走沒多遠，剛剛那個車伕又再度出現！原來他從剛剛就沒有離開，一直在等我出來，我一看到他就趕緊撇過頭，自顧自的繼續往前走，而他仍舊不死心地緊跟在後，在纏著我的這段時間說不定他早就可以在其他地方接到客人了，為什麼偏偏要這樣苦苦為難呢？
為了躲避他我加快了腳步，走進了一個小村落，試圖尋找人力車無法進入的地區。拐過一個轉角，我來到小村裡頭的一塊空地，裡頭有一排婦女正在那裡聊天，一旁有好幾個小孩子在玩耍。我的出現像是在大馬路出現的犀牛一般，所有人的眼光都看向了我，有些人一臉嚴肅，有些則竊竊偷笑，我則尷尬地對著他們笑了一下。在印度大多都是男人在出頭，女人們大多不會這樣拋頭露面，身分地位總是依附在男人之後，所以我所接觸到的幾乎清一色都是男人，從未和印度當地的女人交談過。這一排女人看著我，雖然好奇，但傳統慣念習慣大概也不會主動過來和我攀談。
大概也覺得累了，那個車伕放棄再跟我糾纏，我看著他騎著車遠去之後，才慢慢離開那小村子，繞了一大圈很鄉下地方的區域之後又重新回到市中心的圓環，回到昨天寫明信片的地方，再買了一瓶雪碧，坐在店門口休息。此時警力已經來到Mulgandhakuti Vihara外頭，反正已經沒有事情了，就在這裡等等看是什麼大人物好了。
坐了一會兒之後才注意到入口上掛著歡迎的布幕，看到了上頭寫著關鍵字：king of Bhutan，這是一個在路上散步走一走就可以碰到不丹國王的概念嗎？既然是個機緣，那當然非得等到他出來瞧他個一眼不可了。
跟著人群在門外等候，圍觀的人沒有想像中的多，畢竟是個小地方吧。其中在我附近出現了幾個東方年輕人，看起來也是來旅行的，身旁跟著一個西方老外。看著他們不禁讓我羨慕起來，從他們的對談中聽的出是很熟悉的台灣腔國語，雖然已經將近三個禮拜沒有遇見任何台灣人，也幾乎沒什麼說到中文，但此時此刻就沒有上去和他們相認的衝動，我孤身在人群之中，顯著有點突兀，卻一點也不特別，沒有人在意我的存在，我只需要全然專心地做好我自己。世界那麼大，一個人孤單卻如此渺小而不堪。
等了好一陣子，終於開始有些官員走在前頭出來，後面接著出來被人群簇擁著的不丹國王，因為遠遠的看不清楚長相，只隱約看得出來還蠻年輕，身穿一身黑衣批著黃色類似袈裟的布料，旁邊有名僧侶代表和他一邊聊著一邊走出來，後頭則是跟著一大群不知名的人士。大家紛紛拿起手機相機猛拍照，我也不免俗地按了幾下快門。國王一下子就上了車離開，留下那名僧侶代表接受採訪，雖然這樣講有點不進，但這名僧侶總讓我聯想到七龍珠裡比克之類的外星人，沒有惡意。
國王離開之後湊熱鬧的人們也做鳥獸散，我也再去昨天的那家餐廳點了一份炒飯和一瓶瓶裝芒果汁喝。回到中華寺才發現停電了，用著手機的手電筒洗完澡之後拿著筆記本想說到外頭寫，但寫到一半就被蚊子圍攻，中途電力時有時無，搞著我一直進進出出。
明天中午就要離開瓦拉那西了，這個讓我又愛又恨的城市，經過這不算長的幾天下來，可以明瞭當初過來人的形容確實如此，如此美麗卻又瘋狂，從各種被騷擾、髒亂、失望等情緒拋面而來，最後所幸來到鹿野苑這裡的祥和靜謐，像是洗三溫暖一般又冷又熱、被推落谷底又被救贖起來。只能說好在有來到中華寺，讓我重新燃起了對印度的想望，不然光想著還有兩個禮拜的時間要和印度人勾心鬥角就覺得疲憊不堪了。
自以為是可以忍受髒亂、忍受那些對自己不好的事情的，到頭來才發現原來那些自以為不過只是還沒真正遇到過罷了，才知道自己比自己想像中的還要不堪。當那些情況真的來到眼前的時候，其實是有點喘不過氣、有點招架不住的。像是當初在中國一般，想要逃離的心情再次湧上心頭，但這次不是要逃回家鄉，而是想要趕快離開，到哪裡都好。無論如何，這次只能硬著頭皮繼續撐下去了，前往下一個國家的班機還在兩個禮拜之後、上千公里之外，再怎麼樣無法忍受都得要繼續走下去才行。往前走，答案才會出現，問題也才會有解決的機會，我這麼對自己勸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