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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09.28

Day27

昨晚同寢的德國夫妻倆特別問我打算起點起床,怕起來的時候吵到我,但其實我起床的時間比他們早。起床後到外面的水龍頭準備刷牙洗臉,澳洲一家的女主人也已經醒來,彼此含蓄地打了聲招呼。到了櫃台,值班的年輕人還在熟睡,有點不好意思地把他吵醒,他醒眼惺忪把房錢餐錢算一算,該找的錢找給我之後又回頭繼續瞌睡了。

 

此刻已身處海拔三千多公尺的的谷地,一路上都可以看到前方山頂上的魚尾峰Fish Tail(Machhapuchhare),一方面得留意著腳下的亂石路,雖然平緩可是路面亂七八糟大顆小顆的石頭,一個不注意可能又會扭到或踢到;另一方面也要注意呼吸的調節,避免高山症的發作,出發前聽大多數的人都在提醒說要注意避免高原反應的發生,但從昨天一路上到Deurali到如今往海拔更高的地方前進,身體心肺狀況沒有什麼異常,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自己平常有在規律長跑的關係。但不管怎樣,總是得小心一點,畢竟這裡的存氧量確實比平地少了許多,而且身旁沒有任何同行的人,如果真的發生了什麼事情,等到有其他人路過時恐怕都為時已晚。反正今天的路程不長,就悠悠哉哉的走吧!

 

說到身體狀況,幾天下來又上又下的山路,膝蓋其實已經又增加了不少的耗損,這膝蓋除非特地去手術,否則一輩子都不會好了,只會持續地磨耗下去。一直咬著牙撐著走下去,原本以為隔一天會腫脹積水而無法好好行走,但不知道是不是倔強的心理因素關係,雙腳還是強力地踩踏在土地上,大小腿的痠動程度也比預期的小許多。

 

比起膝蓋,常常比較需要停下來休息是因為肩膀上的負重,這幾天肩上一直背著近十公斤的背包走上五六小時以上的山路,肩膀的肌肉已經出現痠痛的現象。比起腳痛還能夠藉由放慢速度來減輕壓力,背在肩上的重量卻是無從卸下的,走得越久、背負的時間越長,肩膀就會越來越痠痛,不管穿了多厚的衣服來減輕肩上的壓力都一樣,只能硬著頭皮,加快腳步。

由於角度的關係,早晨的谷地無法接受到陽光的洗禮,顯得有點陰溼,看著遠方白色山峰被陽光照射地閃閃發光,這段往魚尾峰基地營MBC(Machhapuchhare Base Camp)的路並不難,只是一直走在不平不穩的石頭路上不得將注意力專心在腳上,偶爾停下來休息時,才好好感受一下被群山高峰環繞著的感覺。以為自己已經身在高處,連玉山的高度都已經在自己腳下,但看向兩旁的山峰,自己所在的位置可能還不及它們的一半,人生何嘗不也是如此的,一山總是還有一山高啊。

 

站在頂峰固然可以一覽四周全景,但若不是身在山腳下,又怎麼親見山峰的雄美呢?我也許不是個清心寡慾的人,知足對我來說始終是個人生信奉的精神宗旨,但至少我還蠻懂得什麼情況下該適可而止,夠了就夠了,真的不屬於我的,也不過於貪得無厭,該放手的,就讓它去吧!也許有一天我會爬上更高更遠的地方,但我希望自己不會忘記,再高再遠的地方,也都是得從平地一步一步爬起。

MBC就位在山谷間的轉角處,此刻的陽光靜靜的覆蓋在基地營之上,但從看得到位置到實際到達還有好一段得走。基地營畢竟還是在高處,離開河邊谷地,地勢漸漸變高,又開始該死無止盡的爬坡。在接近基地營的最後一段路,已經可以見到早上剛從ABC看完日出陸續下山的人們,他們從外圍的道路走,不再停駐MBC。花費了大概一個多小時,八點多的時後抵達了ABC之前的最後一站,魚尾峰基地營。

 

不知道前一晚在此停駐的人有多少,就我所知,有些登山客會在MBC過夜,隔天早上再摸黑上到ABC等待日出,太陽出來之後再直接下山,所以此刻MBC看起來有點冷清,要嘛就是七早八早就上山去了的人,要嘛就是想說只剩一站,可以優閒的睡到自然醒之後再慢慢上山就好了。茶屋前的空地上只有一個西方登山客在曬著太陽吃著早餐,一旁有兩三個茶屋的住戶。我也挑了個太陽直曬的好位置,把背包丟著走去餐廳點了一杯熱熱的牛奶。回到漆成藍色的木頭椅子上,把最後一顆蘋果拿出來,搭配士力架巧克力當早餐吃,陽光很溫暖,一掃了剛剛穿越谷地時的陰霾。

上到MBC之後感覺整個氛圍變得很不一樣,從海拔3230公尺一口氣爬升到3700公尺以上,群峰環繞之下,幾天來只能遠遠望著的雪白山峰,如今也終於來到了它的腳下。好吧,以高度來算大概是到它肚臍上方左右。講得比較誇張一點,來到這裡,好像脫離了凡間一樣,雖然還稱不上到了天界,但山下的那一切好像變得無比遙遠,變得不再那麼重要,這裡雖然物資不豐,但需求卻是更少,心靈好像變得更輕盈了一些,好像肉體還停留在山下,上到這裡的只是一股意識,要不是那陽光的柔暖的溫度,還有雙肩和背的痠痛將自己拉回現實,這輕盈的意識就要隨山風飄入雲間。

 

從空地上可以看到待會要走的路,一連串曲曲折折的上坡路,下山的人們比上山的人還多,今天天氣這麼好,想必他們應該都幸運地見到了日出照在完整的安娜普娜山上了吧!曬著陽光,身心都像是被療癒了一般,喝完溫熱的牛奶之後就趕緊走上最後的一段路了!

前半段的上坡路,看起來好像不長,但實際走起來也耗費了不少的時間,看著下山的人躂躂躂地就擦身而過往山下去了,我只能背著沉重的背包一步一哀怨的往上慢慢爬。過了好一陣子,回頭望去,MBC已經遠在腳下,從這個角度看MBC和它背後的魚尾峰,那高度的落差顯得人類真的好渺小。

上到了這路段的上頭,眼前是微微起伏一望無際的草原,此行的最終站安娜普娜基地營還在小路延伸盡頭的遠方,雖然還看不到基地營,但主角之一的安娜普娜南峰已經搶先露臉,這一切看來是那麼得不可思議。興奮之下,我加快了腳步,感覺到後面有人快追趕上我,心想最後這段路說什麼也不可以被超車,怎麼樣也要第一個到達ABC!

 

路上盡是低矮的草叢,上到這個高度,生物的生存也變得更加艱難,一旁有成群的羊在游蕩吃草。遠遠地終於能夠見到ABC,只是走起來卻很漫長,也許不知道目標還在多遠的路程走起來會比較輕鬆一點,看到目的地在那卻怎麼走還是感覺離得好遠,心理上又多了一層折磨。

基地營位在一個小高地上,高地前方約百公尺處,有個歡迎的告示標誌孤獨地立在那裡。最後的一段階梯路,幾乎是用衝刺的上去的。安娜普娜基地營,標高4130公尺,花了整整四天半的時間,我終於到了!看著來時的方向,大片的雲霧正在遠方盤據並蓄勢待發朝著這邊飄來,魚尾峰已經隱沒在這片又濃又重的雲霧之後。

 

也許是因為大多數的人都已經下山了,基地營同樣顯得有點冷清。找了其中一家茶屋問房間,年輕的男子領我去看房間的路上發現旁邊有另一家向著陽光的茶屋,於是婉拒了男子之後,跑去問了另外這家茶屋,主人是個中年男子,房間大概只有五到六間,目前只有其中一間有住人,是一對有點年紀了的西方夫婦。

 

安頓好房間後,把這幾天一直乾不了的褲子拿去外頭曬,在基地營裡面閒晃了起來,看到村口有椅子,於是坐在那居高臨下看著標示牌那邊等待其他人的到來。忽然想起還沒有跟標示牌拍照,於是走回剛剛標示牌的地方,替自己拍了旅行中的第一張自拍照。在一旁的石頭上躺了一會兒,有一對登山客從一旁經過,拍了拍照片之後就上基地營去了。我躺了一會兒覺得有點冷了,這才意識到雲霧已經行軍到自己周遭,燦爛的陽光早已不見蹤影,於是又趕緊跑回房間拿出羽絨外套來穿。

在基地營的後方,道路還沒終止,往安娜普娜山的路持續向前方拓展開來,途中有一片大小石頭堆積的石陣,上頭有五色旗互相連結著每個石堆的尖頂。走到上頭一看,崖的另一邊是一大片乾枯的冰河河床,深度之深、廣度之廣可以想見當時壯觀的程度。而這邊的石堆上,上前仔細一看,可以看到每個石堆下都有著黑白的照片,應該是過去不幸發生意外的山客吧。

 

走回村子才忽然想起還沒親見安娜普娜主峰Annapurna 1的真面目,又急忙跑到村子後方的石堆那,照相對位置推斷了一下主峰的方向,看過去時已經被雲霧遮掩。我早早來到這裡,卻忘了這幾天來心心念念的她,在外頭晃了老半天卻一直沒注意它已經在那裡睥睨了我好久,當我回過頭想要找她時,她已蒙上面紗,藏身到雲霧之中了。只能等到這陣雲霧飄散之後再出來看看了。

等到十二點,外頭看來還是沒有什麼人抵達,茶屋餐廳裡只有我一個人,點了一份連日來一直朝思暮想的炸薯條,點完之後在坐位上寫起明信片來。看到菜單上有標示著WIFI費用,想說都到這裡了,如果能打個卡應該很有紀念價值,於是向年輕的廚師要了WIFI密碼,結果連是連上了,但速度卻慢到無法使用,最後我厚著臉皮去跟廚師說這WIFI連不上,把手機拿給他實地試了一下,確實無法正常連線,於是他也沒再向我收錢。也許冥冥中註定這時候還不該上線吧。

 

薯條比想像中的還要大份,畢竟一盤要價450盧比。一邊吃一邊看向窗外,心想拖鞋男情侶或者Omak大叔什麼時候才會上到這裡,一心期望能夠和他們住同一家茶屋。但等著等著,村口的方向還是沒有什麼動靜,直到把吃到整盤馬鈴薯塞完。

吃飽後回到村子口,想說時間還早,想試著往山壁上走看看到底可以走多高。走到半途就看到下面標示牌的地方,是中國女生星星和小B,他們正在那裡歡呼拍照。走了一小段才終於發覺自己得自不量力,怎麼可能上得了山頭呢?於是只好摸摸鼻子往回走。回到茶屋前,發現中國女生也住了同一家茶屋,心中一陣尷尬。

 

沒有陽光之後,氣溫下降得很快,連在室內都覺得很寒冷,看著窗外晾掛著的牛仔褲,難道他是招來雲霧的關鍵嗎?因為怕尷尬,於是躲回了自己的房間裡,聽到外面陸續有其他房客入住,一邊注意著窗外的天氣,等到雲霧一過去就要馬上見見安娜普娜的倩容。

 

下午耐不住性子,再跑去村子裡繞了一圈,遇到昨晚的德國夫婦住在另一家茶屋,和他們打了一下招呼,但沒有見到拖鞋男或是Omak大叔,心情有點落寞。就這樣繞了一會後又走到後面的草原,德國夫婦在導遊帶領下往前面的石堆走去,石堆上也有些遊客在上頭走動。這次我從外圍的草地繞過石堆,走到後頭發現了草地之間小小的小路一直往安娜普娜的腳底下而去,我沒有再往前走,好奇心終止在這,走到崖邊坐著,讓思緒在心底無的地竄動。

在餐廳一直等到了下午五點多,基地營的人慢慢得多了,這個時間點差不多應該不會有登山客再上來了。選在一個看得到安娜普娜主峰的靠窗位置,苦等她現身的那一刻。忽然雲霧稍稍散去,安娜普娜露出了她的額頭,餐廳內一陣小騷動,大夥急忙往外頭跑,往石堆的方向去。走到外頭才發現周遭幾乎都是東方臉孔,且絕大多數都是大陸人,小B看見了向我揮手打了招呼,我也向他揮揮手,星星則是躲在餐廳內等小B拍完照。眾人在那裡等了好一陣子,安娜普娜一會而露出額頭,一會兒露出蠻腰,但無論如何就是不願意讓大家一窺她的全貌,夕陽的餘光灑在峰頂,心中不願放棄地坐在石堆上,氣溫雖然很冷,但沒有見到她就是不甘心。最後直到陽光也從峰頂離開,天色慢慢暗沉下來,中國客漸漸放棄回到茶屋,只剩下我和另一對年輕母子。雖然心有不甘,但事到如今也只能期待明天一早陽光能帶來好消息。

回到餐廳剛剛的位子上準備點晚餐,旁邊坐了一對年輕的西班牙情侶,再過去是那對韓國母子,男子留著長髮綁著頭巾臉龐算是俊俏,和西班牙情侶聊了起來。他帶著他媽媽一起走到這裡,之後還要往印度去。對面坐的是兩男一女的中國人,也許是心理作用,聽他們聊天內容就覺得心裡不舒服。中國女生完全不會英文,但還是很神奇的點完了餐。住我隔壁,也就是比我早入住的那對上了年紀的老夫妻請大家吃爆米花,今晚的室友大概就是這些了。我點了白飯加蛋湯,今天的花費有點超出預算,但飯後還是多點了一杯奶茶取暖,也許是想撫慰自己落寞的心吧,看著身旁的人們都有伴,只有自己是孤零零的一個人。

 

晚上仍舊沒有洗澡,在房間研究著明天的計畫,想著到底要等到幾點開始出發下山,因為想要一口氣趕到Chomrong,這樣只要兩天就能夠回到山腳下了。研究著怎麼把背包分裝才能夠讓身體更加輕巧,最後決定把睡袋拿出來掛在胸前好平衡前後的重量,減輕背的負擔。心情有點緊張,想要擁有多一點時間好增加看安娜普娜日出的機會,又想要快點下山去,這樣矛盾的心情其實很沒有必要,但偏偏我就是這麼一個憋扭的人,搞到最後就是只能依賴自己唯一發揮得上的長處─體能,去搞定這些問題了。

 

五天了,自從有了智慧型手機以來,大概是第一次離開網路訊號這麼久,孤身一人更加催了思念之情,總是想念著遠方的人們,想著要和他們分享、想著他們正在做著些什麼,身處在135分鐘之後的這裡的我,是不是還能準確地將思念的電波傳送過去,是不是我們還身處在同一個世界裡呢?

 

但我知道,五天,對現實世界來說根本算不上什麼,一個人消失了五天,像我這樣的人消失了五天大概也沒有什麼人會在意。其實在心裡早就明白了這樣的事實,卻還是不願拋棄最後的情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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