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08.24
Day9
雖然前一天精疲力盡又病痛纏身，一整晚仍是睡得不太安穩，也許是因為室內溫度太熱不好入睡，也可能是因為雖然身體不適仍無法放下警戒心安然地休息，也或許在夢與現實之間迷幻穿梭迷失了邊界，以為沒睡著但其實只是夢到了現實。好在醒來之後體熱已經退散，身體也比較有力氣了一點。
浴室的陰影直到第二天早上還是揮之不去，廁所沒上牙沒刷臉沒洗就把東西都收拾完離開旅館，打算到高鐵站的廁所之後再行梳洗。出門在外很多事情變得必須妥協和應變，想法不能一成不變一往如昔。而事實上當然也可以忍著內心的恐懼在旅館梳洗完，但其實多等那幾十分鐘到高鐵站之後再整理有什麼關係呢？大街上誰會真的在意早上起床沒有刷牙洗臉就出門的人呢？更何況這裡沒有人認識我，對我而言是個全然陌生的地方。
前一晚特地撐著身體來場勘果然是正確的，到達高鐵站的時間抓得很剛好，檢察行李之前先去一旁的糕餅店買了兩個麵包，一個當早餐、一個路上肚子餓了吃。行李檢查隊伍排得很長，看來大陸有錢搭高鐵的民眾其實也不少。查完行李上到二樓，如機場一般大的候車大廳。還有一點點時間，我把筆記本拿出來寫完昨天因為身體狀況沒有寫的筆記。
要往月台移動的時候，經過服務台旁邊偶然聽到一位先生在跟服務臺要水，原來只要是買票進來的乘客都可以免費領一小瓶的水，要不是剛好在一旁偷聽到他們對話，就要錯失了這個小小的福利了。原本還想說要不要買個水帶上路，這個小插曲來的正是時候。
每一個月臺都還有分A、B入口，一開始一頭霧水不清楚到底要去哪一個才對，好在有聽到廣播在說，才拿著票跟在排隊的人後面進入月台。
走下月台，其他軌道都空蕩蕩的，只有這個月台邊停靠著傳說中的和諧號。按著票上的號碼找到車廂，第一眼的感覺不下台灣的高鐵，比起當地的火車，水準更是差了不只一個檔次，光是乾淨、整齊、安靜就讓人安心不少，走道兩邊各只有兩個座椅，比起台灣高鐵來得寬敞些。看著這樣高規格的車廂，享受之餘內心又覺得這樣奢侈好像太不符合這次背包旅行的目標。
找到位子之後，幾乎到車子都要出發了、其他位子都已坐上乘客了，我旁邊坐位的乘客才終於找到她的位子，是個身穿綠色小洋裝的OL。後來才發現其實我好像坐到了她的靠窗位子，但她沒有提起，可能覺得不在意吧。
總算是順利上了車，再怎麼樣這輛列車都會把我安然地送到華山去了吧，心裡這麼想著。看著窗外因為天氣視線不太好的景色，即時是快如高鐵，到達華山也得要六個多小時。別想那麼多了，先睡一覺補個眠比較實在！
列車沿路經過了一個又一個熟悉的地名：岳陽、武漢、許昌、鄭洲、洛陽，那些在歷史課本裡、三國遊戲中耳熟能詳的城市，雖然只是在高速移動的列車內在鐵路上方匆匆而過，但能夠親身經歷這些原本只存在記憶裡頭的城市，心裡還是雀躍不已，才睡沒多久就又精神抖擻了。
車子中途在鄭州停下來休息，廣播告知乘客可以下車動動身子，一路坐了幾個小時，我也好不容易離開位子起來舒展一下身體，上完了車廂上的廁所，才發現一旁還有提供熱水，原本想說午餐稍微挨餓一下，等到華山之後再去找吃的，在那之前強大的腎上腺素應該支撐我到那時候。不過既然發現了有熱水，我也剛好可以把之前包包裡那碗去張家界之前為了晚餐而準備的泡麵來出來泡了！
雖然泡麵小小一碗，但香味四溢也足以讓四周的乘客眼神發送羨慕的電波了。裝完熱水，走回位子才發現，坐位的方向翻轉過來了，應該是因為原本的車尾變成了車頭，從南向北的行駛變成了由東向西，而我靠窗的位子也變成了靠走道。隔壁的綠洋裝OL看到我好像有點驚訝，大概覺得私自把位子轉過來有點不好意思吧！
綠洋裝OL在到洛陽站的時候忽然驚醒，匆匆忙忙下了車，從路上手機談話來判斷應該是跟客戶老闆約好，特地從長沙到洛陽來出差。洛陽站之後，車上的乘客少了很多，幾個小屁孩開始出沒做亂。不曉得是不是當初一胎化的關係，家長們對於手中的心肝寶貝大多特別溺愛，從小嬌生慣養慢慢養成任性妄為的習慣，反正家長只會出聲意思性地唸一唸，小孩們也就右耳進左耳出，不放在眼裡繼續胡作非為。要寵愛孩子不是不行，但在公共場合仍然任由他們大聲喧嘩吵鬧，甚至影響到其他的人，這就真的不太好了。
原本我也漸漸的被吵得火氣逐漸攀升，兩個小女孩沿著走道把每個位子椅背的宣傳品都收走，到了我的位子時我看了她一眼，她遲疑了一下，但還是把它拿走了。直到快下車前，她們又一一地把宣傳品放回每個椅背，那個女孩走到我旁邊，坐在扶手上：
「你要去哪裡呀？」
「華(ˊ)山。」
「啥？」
「華(ˋ)山。」
「去華山做啥呀？」
「爬山啊！」
「為什麼要去華山爬去呢？」
頓時我不知道該怎麼答話，去華山就是要爬山啊，不然要幹嘛？當然我沒有這樣告訴他，那個當下我答不出任何話，因為我甚至沒有想過去華山還能做什麼啊！學獨孤九劍嗎？聽到我們這段對話的小女孩母親笑了出來，指責她不要去打擾其他乘客，我作勢要搶走她手上的娃娃，她欸了一聲把娃娃抱得更緊，起身摸了一下她那櫻桃小丸子一般的頭，華山到了。
在這一站下車的人不算太多，大概主要都是往西安或蘭州去的吧！走出車站，遠遠就可以看到被綠蔭點綴的蒼白華山伏臥在那，只是我該怎麼移動到那裡呢？
我試圖尋找往市區內的公車，沒有理由這麼大的一個交通站卻沒有公車往來才是。走到廣場沒多久就被三輪車司機纏上，我謝絕了他們不再理會，到處走動想找到公車站牌在哪裡，但其實找到公車站牌我也不知道該坐到哪一站。繞了一大圈，找不到哪裡才是搭車的地方，逼不得已只好詢問一直跟著我的一個三輪車司機，他說他可以載我到公車上車的地方，說著說著旁邊一個女駕駛也加入對話，兩個人開始爭起客人來，這時候忽然覺得有市場機制也是不錯，等他們互相削價之後我還是搭上原本男駕駛的車，畢竟一開始就是問他路，臨時變節好像有點缺乏道義。雖然道義在這個時刻好像有點無關痛癢。
三輪機車的時速大概不到時速40公里，還好躲在車廂裡不需要曬大太陽，車子從荒無的郊區慢慢駛向市區，一條筆直大道的前方，華山就在路的盡頭，它看起來如此巨大，但距離仍舊是如此遙遠。天氣很好，晴空萬里，也沒有太多的塵霾影響視線，太陽雖然大，但心情也被修復了許多，前一晚的困境頓時一掃而空。
司機把我丟下之後，告訴我到對向車道等公車可以到達火車站，短短莫約10分鐘的路程被收了五塊錢人民幣，對於事先功課做不足的人只能乖乖付錢了事。沒多久公車就來了，上車前跟司機確認了一下有到華山火車站，上車之後又在車上等了好一會兒才出發，坐在最後一排的嬤嬤對我釋出了善意的微笑。
從出發以來到現在，不論是大城市如香港、廣州、長沙，抑或是觀光景點張家界、鳳凰，所到之處都是人滿為患，總是感覺到擁擠、混亂、嘈雜。但華山這裡的街道上只有奚落的行人，路上也沒有太多的車子，市區的午後顯得一片祥和。而且這裡放眼所及，沒有任何的高樓大廈，沒有高貴華麗的精品酒店，華山這樣一個馳名中外的觀光勝地，卻有著純樸寧靜的氣息，好像見到了中國的另一個真實的面向，也是一直以來我所嚮往的。
大道直走到底是個大型的圓環，中間有個巨大的石柱，幾個大學生一般的男孩上了車，彼此興奮地在討論著爬山過程的經歷，有人可以分享旅行的經歷真的是件美好得事情啊！
公車轉了彎，慢慢離開市區進入到了鄉間的小路，繞著華山到山另一邊的火車站，所經之處都是很鄉下的地方，道路黃沙遍布且崎嶇不平，兩旁是各種水果、飲料、小吃的攤販在低矮的平房下做著生意。最後停在火車站外的小道上。
順利買到票之後，又坐上同樣的公車回程，比起來時的3.5元人民幣，回程只到華山入口，車掌大嬸收了2.5元。回到圓環大石柱旁，下車之後走了一小段路才到達售票大廳。大廳一進去地上是一大面華山的地理模型地圖，一旁售票口除了可以購買入園的票之外還有纜車的票。對於體力比較不好，不想爬山的遊客來說，搭乘纜車是個便捷的方式，可以節省幾個小時的嚴峻山路，纜車的沿途風光也是美不勝收。一般搭程纜車搭多是往華山北峰從那裡上去，之後再分走東西南各峰，也有從西峰上去的纜車，但得先搭接駁車過好一段路才能到上纜車處。
詢問了售票口的服務員哪邊可以搭免費接駁車到玉泉院，還好事先有看過資料說有免費的車可以搭乘，走到停車場一問，差點被騙上了要收錢的車子。每班車都等坐滿了人才出發，其中年輕人倒是不少。
玉泉院前的大馬路，兩旁都是各種的餐廳、旅館以及購買或租借登山用品的地方。車子停在入口旁的停車場，我不急著往玉泉院去，反正明天就會經過，往反方向走，先尋找住宿的地方要緊。由於昨晚的經歷，讓我更加小心翼翼地挑選旅館。雖然這麼說，但其實每一家外觀看起來都不會差到多少，要不挑到地雷也是得靠運氣。
就這樣我一路走到了剛接駁車轉進來的大馬路，找不到也想不起來當初在網路上網友介紹的那家旅館到底叫什麼，於是只能再回往回頭走。走過其中一家餐廳時，在外頭的老闆娘叫住了我，問我幾個人，最後開了一間一晚60人民幣的標間給我。感覺很豪氣的老闆娘帶著我上二樓，一路走到底的房間，房門一開，裡頭的狀況比我想像中的好上太多，整面的窗戶正對得馬路，採光很好；廁所乾淨而且是坐式的馬桶，房間裡頭甚至還有液晶電視和冷氣！我問老闆娘這冷氣要額外收費嗎？他說可以開啊，但希望能夠簡約著用。
比起前一晚那悽慘的經歷，差了12塊人民幣卻有著天壤之別，雖然這不是什麼高級的旅館，卻已經讓我相當得滿足。原以為園區附近的住宿會比較貴，卻意外的像是挖到了寶一般。
整個禮拜下來，總是顛沛流離、狀況百出，搭擁擠雜亂的車、住簡陋老舊的住宿，一些一直以來自我以為可以忍受的的髒亂，其實並不如自己想像般放得開、放得下。這一天搭了最高級的列車、住物美價廉的酒店，城市平緩的步調表現出的平和氣息，讓我再次感受到旅行的美好，重新感覺到自己是在出來玩樂而不只是各種像是玩過關遊戲一般的冒險。
回到一樓餐廳，一個看起來應該是老闆娘母親的奶奶問我要不要吃點什麼，因為時間還早，我決定先出去走走再回來吃晚餐。
一直有在猶豫，是不是要另外租個小背包，這樣爬山的時候比較簡便，像老闆娘徵詢了一下意見，他是覺得可以租，她也可以幫忙問到便宜的價錢。只不過到最後還是決定不要租好了，畢竟是稍微辛苦一點就可以節省下來的錢，下山之後還可以好好吃的好料犒賞自己。
傍晚來臨，藍天變成了紫霞，背對著偌大的華山，遙望橘紅的太陽成了一個微小的光點，最後失落在地平線的另一端。
心情鬆懈了下來，反而脆弱的情緒就衝了上來。依賴容易使人懦弱，苦難逼使著人堅強，到頭來最不堪的，反而不是種種疑難雜症，不是那些狗屁倒灶的問題，而是靜下心來後心底浮生的孤獨感。可以咬著牙撐過那些艱難苦痛的時刻，卻經不起孤身的夜裡迎面而來的涼風。想起故鄉的人，手邊卻沒有明信卡可以宣洩氾濫的思鄉之情，離開之前堅定不移地覺得出門就想要拋棄一切、除了家人之外不和任何人連絡，卻從來沒想過這是多麼困難的一件事。也許到頭來並不是我拋棄過往、拋棄熟悉的一切、拋棄家鄉的人，那個被拋棄的，其實正是我。而拋棄我的，也正是我自己。
回到酒店，點了一碗在外頭招牌一直看到卻不知道怎麼唸的地方美食OO麵，麵條很寬，上頭放上一些紅色的香料粉，吃起來特別具有飽食感，只是口味有點重，吃到最後我居然連一碗都吃不完！向老闆買了兩瓶水，一瓶配著喝，另一瓶準備明天上山的時候喝。餐廳有WIFI可以連接，但礙於中共封鎖了一堆常用的網站，而我自己又固執地不想接收到有關台灣的訊息，於是只有再查看了一些華山的資訊，並且重新下載WECHAT把C和F加入好友，並跟他們分享我目前的行程。
吃到一半，餐廳來了一行大學生，與老闆討價還價了起來，因為他們只打算待到半夜，準備摸黑上山。其實來華山有不少人是趁著夜色摸黑上山的，等到山上之後剛好可以在峰頂一睹日出的風光後再下山，當初在張家界的導遊大姐也是這麼走的。但我覺得如果只是摸黑上山就看不清沿路的景色細節了，所以我的計畫是隔天一早上山，在山上住宿一晚之後，隔天看完日出再下山。
跟老闆娘協議好，隔天一早出發後將大背包寄放在她的櫃台裡，第二天下山再來領回。由於第二天才下山，對於趕搭火車有點急迫，老闆也表示可以幫忙收費接送到火車站。所以上山隔天我只要輕裝帶著換洗衣物就好。
晚上在房間整理行李時，研究著要怎麼樣把東西都收到那小小的側肩包裡。因為聽說夜晚的山上會冷，所以保暖的羽絨衣也得帶上。最後只放了一件薄T恤和一件內褲在包裡，羽絨衣則用綁的方式固定在側肩包外面。除了這之外，還把剛剛跟老闆娘買的大瓶水也塞進側肩包裡，這時候我才發現我的側肩包這麼有潛力。
一切準備就緒，在房間裡慵懶了起來，顧及老闆娘的好意，我沒有使用冷氣，而是把窗戶和電扇都打開，吹著自然的風，雖然窗外不時有大貨車的喇叭聲，但過了一段時間之後也總算安靜下來。因為無所是事也不想做事，洗完澡和衣服之後，打開32吋的液晶電視看起大陸頻道來。轉來轉去都不太感興趣，最後停在兩隻會說人話的功夫熊卡通那台，就這樣糊里糊塗地把整部動畫給看完。
稍早吃飯的時候也在樓下跟著老闆娘的小孩看著電視上動畫的轉播，不曉得為什麼，在這裡不常看到我們一般熟悉的日本動漫畫，電視裡播的大多是大陸人自製的動畫，其實水準還不算太差。
連續幾天下來，一直到今晚才真的有可以放鬆好好睡著的感覺，床很柔軟，躺起來特別舒適，但枕頭倒是軟過頭了，把兩個枕頭疊起來還是太軟，頭一趟上去就整個凹陷到底部，到最後我只好把枕頭對折，讓裡面的填充物無處可躲。
事情能夠重新回到到掌控之中真的是讓人心安了不少，就像是踩穩了腳步之後才能夠無後顧之憂的大步邁開，能照著自己的步調走，才能算是意義上的自由。明天終於要上華山，對於又將要實現的下一步總讓人感到信心和成就感倍增。